http://health.businessweekly.com.tw/AArticle.aspx?id=ARTL000014370&utm_source=facebook.com&utm_medium=social&utm_content=health&utm_campaign=content
江大哥,是技術學院的老師,認真負責,也是好丈夫、好爸爸。一年前,在北部某醫院診斷出腮腺癌第三期,接受醫師建議,完成化療和電療;數月後,他覺得越來越喘,胸部X光發現腫瘤轉移至肺部及雙側肋膜積水。醫師告訴他,除了繼續化療外,大概沒其他治療方法,但不能保證化療的效果,大哥決定尋求中醫及青草藥偏方的治療。在這段更不舒服的日子,大哥仍到學校教課,極少學生和同事知道他忍受痛苦維持以往的生活。
然而,他終究因喘到無法忍受,來我們醫院的急診。胸部X光顯示雙側肋膜積水增加許多,醫師先後在兩側放置胸管引流並且做肋膜沾黏術。治療期間,大哥不時覺得胸部疼痛,但因強烈自尊心及不願意麻煩別人的個性,不願跟醫護人員抱怨疼痛、甚至因肺轉移性腫瘤越來越多而日漸嚴重的劇喘。
我總告訴他:「江大哥,我是你的朋友,不是學生喔,你會跟朋友抱怨心情不好吧?你偶爾會跟朋友說身體不舒服吧?你可以把不舒服告訴我。」漸漸的,他願意告訴我們疼痛和擔心,也願意讓我們給他點嗎啡。
拔掉胸管那天,他終於可以洗澡、洗頭,舒舒服服睡一覺。難得看他睡得好香。一個小時候,他卻不安地醒過來。
「施醫師,我不敢睡太熟,因為我怕睡著就不會醒了。」「是怕死嗎?」他搖搖頭。我又問:「是擔心少了你,家裡經濟過不去嗎?」他又搖頭說:「應該還可以!」「那是擔心老婆沒老公,兒子沒爸爸嗎?」他點點頭。
於是我對他說:「你能相信自己當初的眼光,就算你不在身邊,太太終究是堅強的女子,能照顧好自己和孩子?你能相信媽媽和岳母都會幫忙照顧弟弟,讓弟弟有良好的教養?」他點點頭。「那你能相信,有你一半基因的弟弟,會像你一樣凡事努力認真,做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?」大哥說:「我希望!」
我停頓了一下,拍拍大哥的肩膀「那你還有甚麼好擔心的?」大哥釋懷地看著我,搖搖頭。我說:「放心睡吧!就算睡醒時在天堂,大家都會照顧好自己以及身邊的人。」在藥物的輔助下,大哥那夜終於放心地睡著。
過了幾天,大哥又不安起來,把精神安定劑全丟到垃圾桶不敢吃,夜間不到兩小時就要求打嗎啡,但護理師抽好藥物要打時,卻反悔不打。氧氣濃度卻越調越高。江太太看著丈夫不舒服,卻又覺得他故意鬧脾氣,氣惱又傷心。藉由幫他做胸部超音波,我告訴他積水很少,不至於造成喘。「是真的很喘嗎?」大哥搖搖頭。「還是焦慮?」他點點頭。「你又擔心睡著醒不過來,所以不敢打嗎啡?」他點點頭。
我想,該是時候幫他做準備了。
「大哥,這次可能真的回不了家,可能得回『天家』了。」他詫異地看著我,問我:「為什麼回不了家?」「因為太喘了,你回家爬不了四層樓,得在醫院吸氧氣。可是氧氣也越用越多,接下來要插管才夠用了。」
「水不是抽出來就會比較好,怎麼越來越喘?」他問。「除了水,我們是不是有談過肺部腫瘤越來越多顆的事情?」他點點頭。「好難去面對,是不是?」他又點頭。「可是身體有沒有告訴你,我們該面對了?」他嘆了口氣:「是啊!」
然後他搖搖頭,告訴我不要插管,怕很辛苦。我跟他保證,絕對不會讓他很辛苦,所以會打些嗎啡、鎮定劑讓他睡著,不要感覺到喘。大哥說好。
「你能不能幫我和自己一點忙?」他點點頭。「你想離開之前,跟家人說好愛他們,跟他們道謝和道別好嗎?」他用認真的眼神跟我說:「好。」
當晚,大哥突然摸摸妻子的頭,說:「我好愛你。」江太太徹夜不敢闔眼,擔心再也看不見她此生摯愛。她熬夜寫了一封信,訴說她對他的愛意、不捨和感恩,早上,大哥醒來後,她唸給他聽;大哥對太太說:「我也是。」接著她扶他去上廁所時,大哥昏了過去。
接下來,太太照他交代的,簽了不施行心肺復甦術同意書。5歲的江弟弟問護理師說:「別人的爸爸都可以打贏細菌,我爸爸怎麼打輸了?」護理師跟弟弟說:「爸爸好想保護你跟媽媽,所以很勇敢地對抗大魔王,但是爸爸累了,讓爸爸休息好不好?」
我跟弟弟說:「爸爸要回天上的家去休息了,你要不要跟爸爸說再見,跟爸爸說我好愛你?」小小的身軀,似懂非懂,有點難過,卻遺傳爸爸的好強個性,跟我說:「剛剛你不注意的時候,我就偷偷跟爸爸說了!」護理長代替江大哥送弟弟一個小玩偶,算是替大哥跟弟弟道別。
江媽媽跟大哥說,去天堂當一個好老師,不要擔心大家。大哥似乎是放下了,臉上有的是我照顧他時沒看過的平靜,安詳地離開了我們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